又有一家公司因裁員引發(fā)外界熱議。

據(jù)新浪科技報道，愛奇藝已經(jīng)于今日開啟一輪大規(guī)模裁員，一些老員工將之稱為“愛奇藝史上最大規(guī)模裁員”，愛奇藝方面的回應還沒有來，社交App上已經(jīng)亂成一鍋粥。

圍繞“N+1”是否到位的討論，匿名發(fā)布的消息中有說按照N+1給補償?shù)?，也有人發(fā)貼控訴自己剛拿了N走人，就得知有同事拿到了N+1的，甚至還有人稱沒有拿到補償金的。

愛奇藝被曝裁員前一天，“快遞小哥被變相裁員假裝上班瞞家人”的話題剛沖上微博熱搜。據(jù)《都市報道》，該男子在某公司工作快十年，近期突然“站點撤了，宿舍也撤了”，并被告知可以調(diào)去別的站點，不去就只能主動簽“離職申請”。

職場流傳一句話：分手見人品，離職識公司。正如光明正大的“我不愛了”永遠比出軌偷腥體面一樣，“變相裁員”也是一招臟棋，遠不如大大方方辭退來得痛快。

“變相裁員”這四個字，打工人早已不陌生。裁員要付賠償金，員工自己辭職則沒成本。

“變相”就是不明說，不直給，變主動為被動。明明想讓你走，卻通過調(diào)薪調(diào)崗、撤走項目、不分派任務、處處為難、下出差任務等方式讓你難受，最后自己主動請辭，降低公司裁員成本。

在社交網(wǎng)絡，搜索關鍵詞“變相裁員”，可以看到各類法律科普視頻，以及職場人的經(jīng)驗分享。這些經(jīng)驗總結(jié)起來就是，如果沒有吃啞巴虧的決心，就死磕到底，打“消耗戰(zhàn)”——照常上班，收集證據(jù)，絕不主動辭職。

對于各行各業(yè)的打工人，“變相裁員”都是一場對決斷力、意志力和心理承受力的三重考驗。

但這都需要打工人付出常人的毅力，敢于特立獨行準點下班，被加班時勇敢說不，堅決不多產(chǎn)出工作成果，能摸魚就摸魚，能請假就請假，讓公司覺得每個月付你的薪水都是虧損，還不如N一下及時止損。

字母榜和4位曾面對“變相裁員”但斗爭到底的打工人聊了聊。下面是他們各自的斗爭故事。

A

“扛了仨月，氣哭男領導，拿到了應得的8萬。”

王潔，28歲，營銷管理

沒想到最后是我把小領導氣哭了，他一三十五六歲的男人，在辦公室當著所有人的面，摔鍵盤摔鼠標，很憤怒地朝我喊：“你交不交接了？！”我回頭看著他，一字一字說到：“我、不、交、接、了?！?/p>

當著同事們的面，他臉被憋得通紅，都要掉眼淚了。然后他轉(zhuǎn)過臉去，開始說我沒道德，說我這樣在圈子里混不下去。

那時候我已經(jīng)和公司battle仨月了。這天本來說好散了的，結(jié)果給我的交接表上又挖坑，有一行小字，包含“本人同意，自愿交接”的字樣。

之前那么多次我都沒簽有“自愿離職”意味的文件，這次更不會。

公司第一次提出給我調(diào)崗，是2020年6月。那月19號我們有個線下活動，到了月底這個活動做例行復盤時，我的小領導突然說我當時表現(xiàn)不好，“影響了全盤的節(jié)奏，影響了所有人的情緒”，接著就提出要給我調(diào)崗。

我當時在這家公司已經(jīng)干了兩年，是營銷部的一個基層管理。在此之前，我已經(jīng)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小姑娘被搞走。她和我關系不錯，整個過程就是調(diào)崗、降薪這些手段，但當時我真的沒想到下一個會輪到我。

因為有了前車之鑒，我有了警覺，沒有同意調(diào)崗。因為每次活動都有歸檔記錄，活動明明效果很好啊，我堅持要依據(jù)，但是小領導卻說不出個所以然。

沒過幾天，小領導又有了新花樣，這次是KPI打分。其實KPI考核表單我們每個月都在交，但從來沒有真的考核過，7月、8月連著給我績效都打了59分。

這個時候我就很清楚公司是想變相裁掉我了。我開始研究勞動法，也開始咨詢一些律師朋友，事實證明法律確實是打工人的武器。

攢了兩個59分，他們開始勸退我，我不同意后，就改口降職不降薪，甚至讓人事發(fā)帶有紅章的文件給我，手段可多了，但我沒被嚇住。

9月還有很多小動作，先是說我考勤作假，我讓拿出證據(jù)，又改口“懷疑你考勤作假”，然后又給我發(fā)郵件。我每次郵件都回，同時附上“根據(jù)勞動法第X條第X小條，你這樣屬于惡意XXX”，就這么一次又一次交手。

那段時間領導還三天兩頭叫我去談話，平均每周一兩回。我很感謝當時陪著我的5個同事，他們和我都不是同部門，那段時間給我買飯陪我聊天，也有幾個同事明顯和我保持了距離。怎么說呢，完全可以理解，但想起來心里還是有點難過。

最后的爆發(fā)就是9月的那次請假。明明我提前很久就申請過，口頭準假了，釘釘上也是已讀狀態(tài)，到日子了愣說沒準假不能走。

因為機票都買好了，于是我就連夜去掛了個急診，隨便找了個“姨媽痛”的由頭，又找我在醫(yī)院工作的表妹幫我開了病假單，七七八八準備好，給他們發(fā)過去后，坐飛機走了。因為按照勞動法規(guī)定，真生病的話公司不能扣著不給請假。

飛機落地后，我收到好多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。其中就有我奶奶打來的電話，他們給我奶奶打電話說“王潔生病了，我們現(xiàn)在找不到她”。

那一刻我真繃不住了，火一下竄上來。我打電話過去質(zhì)問他們，老人要是一心急出了問題你們負責嗎？小領導還狡辯，說只是正常地詢問。我就嚇唬他：“我家座機都是有錄音功能的，要我現(xiàn)在就去長寧公安局報案對嗎？”

要不是因為這件事，我可能不會離職賠償清算得那么狠。最后我通過勞動仲裁，拿到了2N+1，還把所有的加班費全部清算，最終到手近8萬塊。

有意思的是，我今年新入職的公司，就在前司樓上。后來我去上班的時候，還遇到過大小領導。我看到小領導見了我，電梯來了沒上，有意避開我。

我也和老同事經(jīng)常一起吃飯，聽他們說，經(jīng)過那件事之后，和我關系很好的一個客服姑娘也被搞走了，給的理由是出賣公司機密給我，知道這件事后心里真的是不好受。

B

“身正不怕影子斜，我就該干嗎干嗎呀?！?/strong>

白小曼，26歲，財務

我前老板又摳門又自私，但我沒想到因為我提了個合理的建議，就能氣急敗壞，還刁難了我一個月。

前公司是給學校送菜的，上游是供應商，服務的是學校。供應商要給我們單據(jù)，學校那邊也有公司的收菜員。按理說收菜員收到菜，要清點物品核對單據(jù)，但是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不是很到位。

那次是供應商聯(lián)系我，說有一批菜忘記給單據(jù)，要補過來。我和學校那邊核實，學校也說收到菜了。我是干財務的，反復出現(xiàn)這種問題，已經(jīng)給我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煩，而且如果核對不出來，問題都要我擔著。

開會的時候，我就給老板提建議，說收菜員把關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還需要更負責一些，不然公司備用金也付了，供應商也供貨了，最后沒有這個單據(jù)，要不是供應商來找我的話，這個就屬于錢付出去了但是并沒有供貨，白虧的事情。

沒想到老板居然告訴我，這種情況就應該果斷甩鍋給供應商，沒有單據(jù)就是沒供貨，而且他完全沒有要提升收菜員把關度的意思。

我本來態(tài)度挺好的，結(jié)果他就因此對我很不滿，覺得我不會甩鍋，認為我這樣是工作態(tài)度有問題。

我就堅持自己的立場，繼續(xù)勸說老板，畢竟供應商也是我們的合作伙伴，環(huán)節(jié)上出現(xiàn)問題我們能優(yōu)化的還是要優(yōu)化。結(jié)果老板就火了，聲音一下子拔高，說到“愛干就干不愛干滾蛋”。

我也火了，就在會議室和他吵起來。當時在場的還有其他同事，要么就是不作聲，要么就幫著老板說話，我也挺失望的。

這次會議之后，老板先是把我工作時間從早九點改成早八點半，我沒管，繼續(xù)按九點上班。然后又是節(jié)假日要求我去加班，我就直接問有沒有加班費，然后也是一樣沒去管。

最可笑的是他招來一個年齡比我小不少的助理，也不是個善茬，看出來老板和我不對付，公司門鎖壞了也讓我處理，買回來還讓我喊人安裝。我們發(fā)生口角了，老板就直接批評我，說他的助理也屬于我的上司，告訴我要恭敬一些。

就這么折騰了一個月，我依然照常工作，該認真干活還是認真干活。

老板卻憋不住了，直接給我發(fā)來一條信息，說由于遲到了很多次，讓我不用再去上班了。其實這個遲到，就是因為他改了上班時間，但我沒理會，所以說我遲到。

我第二天照常去上班時，老板看到我當時就跳腳了，說遲到三次就算自動離職。其實公司連個規(guī)章制度都沒有，都是老板現(xiàn)編。

事情到這個份上只能勞動仲裁，最后我贏了，公司要補給我N+1。老板拖著不付錢。我又去法院，申請強制執(zhí)行，還把強制執(zhí)行書拍照，發(fā)給老板，溫馨提示他回頭是岸，現(xiàn)在賠償我還來得及。

“6天時間內(nèi)支付我了，可以撤銷，還能少些費用呢！”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法還是怎么，一開始還不理我，最后看到強制執(zhí)行書，加上我又溫馨提示了好幾天，才終于把補償金給我了。

C

“好友離職剛給公司普了法，我坐等收成?！?/strong>

劉舒，32歲，教育機構(gòu)校長

我被裁員是2019年底的事情了。那時校區(qū)的孩子們快期末考試了，我們也在為寒假托管班和正課做宣傳。

那個機構(gòu)做學科輔導，不是連鎖，整個校區(qū)加上我也就八個人。我是校長，每天下午五點多，都要和幾個銷售一起去學校門口，兩個人接孩子，兩個人發(fā)傳單。北京的冬天很冷，我經(jīng)常一邊給家長遞傳單，一邊就感覺自己鼻涕都凍出來了。

那段時間很辛苦，但是大家的氛圍很好。我第一次當校長，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工作，每天都是和另一個銷售小鄭一起加班，到晚上十點之后才會關掉所有的燈，鎖好門，各自騎自行車回家。

進入一月份，小鄭卻和我說，老板要辭退她，給的原因是她和其他老師發(fā)生了不愉快，影響校區(qū)的工作氛圍。

老板辭退員工繞過了我，可能是猜到我不會同意，而且我覺得辭退小鄭的真正原因，是公司曾經(jīng)承諾給她的房租補貼沒有兌現(xiàn)，甚至連合同都沒簽。小鄭那段時間正因為這個和他們對峙。

公司以為沒和小鄭簽合同，她就沒辦法。小鄭就給他們普法，說她在這里的工作證明——比如和家長溝通的微信截圖、接學生的合影、打卡的記錄——都已經(jīng)保存好了，這些只要申請仲裁，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

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的battle，小鄭多拿了2個月的底薪離開了，一共是8000塊。在整個過程中，不光是公司被普法了，我也被普法了。

她走以后，老板就開始總挑我的刺。比如會很不合時宜地說：“你也不化化妝，家長該被你嚇跑了。”這種話老板以前是不會說的，他之前看起來就是個很和氣的人。

這個機構(gòu)讓我覺得特別反胃，之前的種種壓榨，再加上這次他們對待小鄭的方式，都讓我鐵了心想走。我也上網(wǎng)查了下勞動法，心里有數(shù)之后，就開始用我的方式坐等主動被裁。

我踩點打卡絕不遲到，每天都在群里提交詳細的日報，剩下的八成時間用來找新工作和做副業(yè)。我在知乎有3萬粉絲，可以接軟廣，每單也能賺兩千左右。

只要不在我合約工作范圍內(nèi)的事情，我再也不費勁做了。發(fā)傳單也好，打電話也好，拓展渠道也好，我統(tǒng)統(tǒng)不做。我的目的就是，讓老板和老板的“眼線”清楚地感覺到我在摸魚，但是又抓不到我什么把柄。

果然沒多久，老板和那個充作眼線的財務就找我談話。有了小鄭的教訓，他們還算客氣，無非就是說我的工作哪里哪里不好，而且那個話的意思是這一年多都做得不好似的。

我有備而來，一一懟了回去。末了我還加了一句：“想辭退就按勞動法來，提前1個月通知我，然后給我1個月的工資作為補償款?！?/p>

這樣的談話前前后后進行了三四回，一次比一次升級，最后一次的時候，老板威脅我，說讓我在教育行業(yè)混不下去。

我當時就問他：“你在上海的設計行業(yè)有人脈嗎？”他都被我問懵了，說沒有。我就告訴他那你隨便啊，我又不準備在北京待了，也不準備在這個行業(yè)待了。

就這樣，扛了兩個多月，我最終拿到8000塊補償款，開心離開。

D

“我曾真的以為我不適合當銷售?！?/strong>

郭躍，28歲，日語銷售

因為疫情我從日本畢業(yè)回國。2020年剛進入那家公司的時候，對公司的企業(yè)文化就感到很不適應。

我的崗位是日語銷售，本以為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就行了，沒想到那家公司興抱團那一套。第一次公司團建，我就看到我的女領導和男老板喝交杯酒。平時在公司，同事不管是上廁所、吃飯、下班，都要叫幾個人一起去，這有必要嗎？真的好中學生啊……

在那個公司，我顯得有些不合群，有時候團建叫我，我也不太喜歡去?？赡苁且驗檫@個吧，領導也一直不是很喜歡我。剛?cè)肼氁粋€月，有天領導把我叫到會議室，說她覺得我不適合做銷售。

男老板也在會議室，他說我說話的聲音太小。我覺得挺離譜的，之前有次做匯報他也在，但是都在會議室里，我真的沒感覺自己聲音不夠大啊，敢情是讓我在會議室喊嗎？

那會兒我剛?cè)肼氁粋€月，公司一直給我們做培訓，也還沒有分配客戶給我們，實際的銷售工作機會是很少的，就說我不適合做銷售，有點不太合理。而且我在來這家公司之前，在杭州一家公司還當過銷售冠軍。

但因為平時他們好幾次都這樣評價我，說我不適合做銷售，我當時真就產(chǎn)生了自我懷疑。緊接著我領導就提議，說云部門正好有一個人要離職，有職位空缺，問我想不想過去，我同意了。

到了新部門之后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很尷尬的地方：一是之前領導說的那個要離職的同事，最終并沒有離職；二是新領導也并沒有給我分配什么工作，我每天都是非常閑的狀態(tài)。

但是閑歸閑，盡管我感覺自己在新部門像一個備胎，但是并沒有想到他們是想讓我主動離職。那時我滿腦袋都在想以后的事情，因為不想再做銷售了，就決定要不然轉(zhuǎn)成碼農(nóng)算了。

上班的時間我就自學，之后還參加了考試，考了兩個技術類的證書，還都考過了。看來我在日本的研究生學習經(jīng)歷，至少保證了我有比較強的學習能力。

好幾次男老板都來我這里轉(zhuǎn)悠，看我在干什么。所以他是知道我在自學轉(zhuǎn)碼的，而且看我在這里閑著也沒有離開的意思，最后就只好辭退我了吧。HR來和我談，我剛進公司三個月，給了我半個月工資作為補償款。

后來我還真以程序員的身份工作了一段時間，不過現(xiàn)在我剛換了工作，還是日語銷售崗位。

我慢慢想通了，不是我不喜歡銷售崗位，也不是我不適合干銷售，只是去年那家公司的那位領導，不喜歡我罷了。

（王潔、白小曼、劉舒、郭躍均為化名）
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“字母榜”（ID:wujicaijing），作者：畢安娣，編輯：趙晉杰，36氪經(jīng)授權發(fā)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