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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旅行邊學(xué)西語的 在拉美 2018-04-15 15:23:51  來源:澎湃新聞

在拉美 邊旅行邊學(xué)西語的淚與笑

墨西哥小鎮(zhèn)圣米格爾阿連德的黃昏。

1、

那是我進(jìn)入拉美的第一天,在全球人流量最大的邊境城市——蒂華納。

一過邊境,墨西哥就展露出它鮮明的性格。塵土飛揚的大街,司機(jī)搖頭晃腦,在震得窗玻璃發(fā)抖的音樂聲中,把公交車開得像瘋牛一樣上下亂竄、左右搖晃。我們死死抓住扶手,驚恐夾雜興奮。邊上的姑娘瞅了會我們,笑成了一朵花,繼而用膝蓋頂住前座,氣定神閑地拿出鏡子和口紅。

簡而言之,墨西哥是個好地方。從反叛的年輕人到貧窮的背包客,從挑食的吃貨,到夜晚不愛睡覺的派對動物,大家都喜歡它。它混亂,自由,活色生香,風(fēng)情萬種。

旅途的開始,是在下加利福利亞半島。一條沒有盡頭的公路,像是一把刀切開了大海和荒漠。荒漠里仙人掌遮天蔽日。風(fēng)一起,沙塵裹著垃圾袋在陽光下盤旋。人成了塵埃中的一顆。

換言之,這里很有公路旅行的氛圍。在罪行也阻擋不了好客的墨西哥,搭車并不難,難的是上車后怎么辦。

我那時只會幾個西語單詞,譬如:你好嗎?我也好,謝謝,再見。

“物資短缺”,我只能開動想象,發(fā)揮每個詞匯最大的效用。場面基本是這樣的:我指著窗外“(風(fēng)景)很好”,向?qū)Ψ截Q起拇指“(你)很好“,做扒飯的動作“(玉米餅)很好”,用手指比劃踢球的動作“(墨西哥的足球)很好”,再拍拍胸膛,搖搖頭作出一副失望的表情,“(中國的足球)不好”。對方一般笑幾下,然后是漫長的無言,再是如釋重負(fù)的告別。

所以,我最喜歡的搭的,是皮卡車的后斗,不是因為遼闊的天地與不羈,而是因為不用窩在安靜的車廂里,受著沒話找話的痛苦和無言以對的尷尬。

在拉美 邊旅行邊學(xué)西語的淚與笑

作者與當(dāng)?shù)厝说暮嫌埃汗吣堑慕诸^,隨時又被當(dāng)?shù)厝搜埣尤刖凭值娘L(fēng)險。

2、

在不懈的搭訕和“擾民”之后,我終于能聊上個十幾分鐘不露怯了。詞匯量和自信心也上來了,但沒隔多久就打回了原形。

譬如一次坐拼車的小巴,滿員就走的那種。我看還有幾個空位,就跟司機(jī)說了聲,“我去買個漢堡,五分鐘回來”。

回來,車已發(fā)動,我走過去,“取消了”,司機(jī)說。

“什么?”我吞下那口漢堡,“我說了五分鐘就回來的啊?”

“取消了”,司機(jī)重復(fù),表情默然。

“說話就得算話,誠信去哪了啊?”我滿懷不悅,但也沒辦法,只好去車尾箱拿包走人。

司機(jī)攔住我,掏出幾張錢,“取消,取消!”

“付錢嗎?”我也掏出幾張錢問他。原來在西語里,“取消”跟“付錢”,是同一個單詞(Cancelar)。

半年以后,我在阿根廷才發(fā)現(xiàn)這種錯誤其實不算什么。

西語的復(fù)雜不僅僅在于一詞多義,還在于西班牙和拉美,以及拉美的各國之間,用法又各有區(qū)別,譬如公交車,拉美一趟走下來,大概能找到十種不同的叫法。

那會我剛到阿根廷,在街上問一位阿姨,“請問哪里可以坐公交”?她愣了一下,瞪了我一眼,擺擺手走了。

“怎么回事?”,我心想,然后查了下谷歌翻譯,“沒說錯啊,這里的人怎么這么粗魯”。

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,我再問前臺的小哥,“我想去那啥,請問哪里可以坐公交車?”,他又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起來,“沒人看見的地方就可以”,他說。

“什么?”我一頭霧水。

“Coger在西班牙可以說是搭公交車(catch,pick up),但在我們阿根廷呢,是‘fuck’的意思。”就這樣,我成功地在旅館里活成一個“笑話”,大家看到我都覺得開心。

在拉美 邊旅行邊學(xué)西語的淚與笑

危地馬拉奇奇特南戈的菜市場,顏色濃烈,人頭攢動。

3、

拉美的亞裔背包客里,日韓居多,不相信的人,去一趟烏尤尼鹽湖就可以了。

相較而言,韓國人跟中國人更容易玩到一塊,可能是因為大家都被日本欺負(fù)過,更可能是因為彼此都喜歡凹造型拍照。

我跟一韓國小哥也搭伴走過一段。因為都是穿越拉美的長線旅行,所以都有學(xué)西語的需要,但我們的方法不太一樣,他是正規(guī)軍,報西語班,有教材有老師,我是雜牌軍,野路子。換言之,他的經(jīng)費比我足。

大半個月后,我們一塊去爬山,順便交流下“學(xué)習(xí)成果”。他說,“我花了錢上課,怎么還沒你說得溜呢?你是不是偷偷上私教課學(xué)的啊?

“老弟”,我拍拍他肩膀,“學(xué)語言就像練武。同樣的時間,你在學(xué)校練架勢,我天天在街頭跟人干架,真打起架來,可能我會占點便宜啦。”

學(xué)西語還有個好方法,就是可以跳上一輛著名的“雞車”(Chicken Bus)——當(dāng)?shù)赜膳f校車改裝而成的公交。

每一輛“雞車”,都是一席流動的盛宴。小販們一個接一個地兜售東西,仿佛推著小餐車的茶樓,或是回轉(zhuǎn)壽司的傳送帶,從各種水果、飲料、糕點、蔬菜,到襪子、牙膏、帽子,再到皮鞋油、粘蠅板、腳癬藥。每樣?xùn)|西都會念叨很多遍物品的西語名字,簡直是全球最好的背單詞APP現(xiàn)實版:實物展示,真人發(fā)聲。

在拉美 邊旅行邊學(xué)西語的淚與笑

特立尼達(dá)在家門口切菜的大叔:“你拍吧,我繼續(xù)切了哈”。

4、

中美洲,連綿不斷的火山爆發(fā),地震,政變,戰(zhàn)亂和毒品,在這里滋生了全球謀殺率排名前幾的城市。以加繆的觀點來看,也許是個不錯的旅行地,因為他說過:“旅行最有價值的地方,在于恐懼。”然而,這里又更能體會到,新聞頭條和現(xiàn)實還是有差別的,譬如危地馬拉。

除了眾多噴發(fā)的火山與瑰麗的湖泊,危地馬拉還是最受歡迎的“西語學(xué)習(xí)地”之一。這里有眾多歷史悠久且評價極佳的西語學(xué)校,而且價格便宜,一對一教學(xué)的價格每小時不到五美金。

在上了半年“街頭學(xué)校”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,我說西語時,人們臉上不時會有種奇怪的表情。為了搞懂那是什么意思,我報了一個星期的私教課程。私教的好處是,進(jìn)度和方法我說了算。我當(dāng)然就不跟(也沒時間跟)教材走了,形式就是和老師每天挑幾個話題聊天。

私教課程結(jié)束時,每個人都得用西語做告別演講。前面的日本小哥搓著手說了兩句,“感謝大家,我喜歡這里”,然后鞠躬。我怯場了幾秒,清下喉嚨,這么好的“報復(fù)”機(jī)會,我當(dāng)然不會錯過。

“我會想念大家的,特別是我的老師。她不僅僅教我語言,還教我做人,教我要接受自己本來的樣子”,我繼續(xù)說道,“打個比方,哪怕我是個瘋子,她還教我要善待他人,譬如要多夸她漂亮。她的教學(xué)方式是獨一無二的,就是通過不斷地打擊我,以讓我牢記這些道理,永生永世!(Toda la vida!)

大伙邊笑邊鼓掌,角落的老師臉上也掛著笑,一言難盡的笑,夾雜著快樂、尷尬、驕傲,還有股殺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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尼加拉瓜公交車上的攀談

5、

最后那句永生永世,我是從馬爾克斯那學(xué)來的,出自《霍亂時期的愛情》那著名的結(jié)尾。

“學(xué)德語最好的方式,是直接讀海涅,一開始可能會覺得難,不久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你在讀著世界上最好的東西,或許你不能理解,只能感受它,那就更好。”通曉多門語言的博爾赫斯如此建議。受他啟發(fā),學(xué)西語,我采用的方法是聶魯達(dá),以及馬爾克斯。

沒過多久,我就有點上道了。酒過三巡,我會瞇著眼對邊上的人說“我喜歡你是寂靜的,你像我的靈魂,一只夢的蝴蝶。你如同憂郁這個詞”。五杯下肚,我就會慷慨激昂地扶著桌子站起來,“多年以后,當(dāng)你面對行刑隊時,準(zhǔn)會回想起咱們喝大了在樹林撒尿的那個遙遠(yuǎn)的夜晚。”

而那會要是有人敢問“那我們吃點什么呢?”,我會用《沒人給他寫信的老上?!纺翘固故幨幍脑捳Z來回答她,“吃屎”。

邊上的人有些大笑,或是鼓掌。有些會躲開,有些會靠得更近,然后問,“我們認(rèn)識的嗎?”。還有一些,就是莫名其妙地瞅著你,像是在看一個傻子。一個委內(nèi)瑞拉小哥X向我解釋了那表情,“你西語還好,就是語氣有點怪,像一個死去多年的長輩在訓(xùn)話似的。”

“有時呢,人倒是沒死,但是像個老色鬼似的。”另一個小哥Y說。

“你這算還好的了”,X拍拍我,“上個月住進(jìn)來一個韓國人,那語氣才叫詭異啊,他說起話來就跟上帝本人似的。”

“是的是的”,Y猛點頭,“后來一問知道,那家伙是背圣經(jīng)學(xué)的西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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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交車上做鬼臉打招呼的孩子,尼加拉瓜舊首都利昂。

6、

在拉美待了大半年后,一對一的談話,只要不是談?wù)?ldquo;農(nóng)業(yè)灌溉方法”這樣的專業(yè)話題,我基本能對付過去。一來,對方見我是個側(cè)耳傾聽的老外,會不自覺地放慢語速。二來,要是有聽不懂的單詞,我可以立即詢問,把“迷宮”扼殺在形成之前。

但如果是跟幾個都以西語為母語的人聊到一起,我就經(jīng)常“迷路”了。有時我會豎起耳朵聚精會神,像是在做高考聽力,這么做能聽懂一些,但是太累了。所以更多的時候,我會把思維調(diào)成漫游模式,說話的人很多,不缺我一個了。

最怕的是“空氣突然沉默”,因為那很可能是剛向我提了個問,在等我回答。而連問題都沒聽到的我,只能碰下運氣,來一句“挺好的”。有時候運氣不錯,能蒙混過關(guān),有時會混不過去。

譬如在拉巴斯,幾個朋友一塊聽了個音樂會,之后找個小酒館喝酒聊天。在場的西語英語都有,但以西語為主。沉默時,大家在看我。我回看了一下,趕緊說了句,“挺好的”。

氣氛有點肅殺。邊上的法國哥們湊我耳邊,“他們的狗剛出車禍死了”(他用英語說的)

“什么?”,我一愣,“對不起,剛剛走神了”。

在那之后,當(dāng)我沒聽懂時,我就把“挺好的”改成了“真的嗎?”,之后根據(jù)對方的表情補(bǔ)充。那樣混過去的概率會更大一些。

再后來,遇到新朋友,我干脆一開始就坦白,“我西語一般,當(dāng)我說‘挺好的’,意思很可能是我沒聽懂”。

每次說完,對方總會哈哈大笑。搞得我總得補(bǔ)上一句,“真的,不開玩笑。”他們愣一下,繼續(xù)笑,“這中國人挺幽默的……”

真是沒辦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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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利巴塔哥尼亞南方公路上的風(fēng)光

7、

進(jìn)了阿根廷,風(fēng)景還是漂亮到無聊,只是物價比智利貴,搭車比智利難。路口等了三個多小時,沒車,沒人,曠野的風(fēng)、灰塵和垃圾袋相伴起舞。正要放棄,一輛奧迪Q5疾馳而過,又倒回來。司機(jī)是個大叔,頭發(fā)灰白,墨鏡掛額頭上。

“****”,他說了句西語。

“什么?”我沒聽懂。這么多西語國家走下來,我覺得阿根廷的口音是最難懂的。

“不講西語的啊?”他撓了下腦袋,面露難色,一種“那種車已經(jīng)停了,含淚也得搭一段了”的悲傷。

他是個建材公司的老板,兒子是建筑師。上陣父子兵,他們在寸土寸金的湖區(qū)弄了七幢房子,做成民宿。

兩小時后,“如果真想得通透,我該扔下房子車子,像你這樣旅行”,他說。

“其實也不難啦,我們可以交換的,再碰到我保證把你搭上”,我笑。

“好的,等會就換。”

“我開玩笑的,不換”。

路口分別,“嘿,等會”,他從車窗叫住我。

“咋了?”

“真的不換嗎?”

“不換”,我說,“一來,我現(xiàn)在過得很開心,千金難買我開心。二來,我不喜歡開車,不是因為我喜歡走路,而是因為我喜歡走神”。

“還有,我還不知道你就是逗我玩的么。”我又補(bǔ)充了句。

“你挺可愛的”,他揮揮手,鳴笛,加速,開往40號公路的盡頭。而我,也走到了美洲大陸的盡頭。

在拉美 邊旅行邊學(xué)西語的淚與笑

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亞州,仙人掌叢生的沙漠公路。

關(guān)鍵詞: 西語 邊學(xué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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